简傲第二十四 阮籍箕踞啸歌 【原文】 晋文王[1]功德盛大,坐席严敬,拟于王者。唯阮籍在坐,箕踞[2]啸歌,酣放自若。 【注释】 [1]晋文王:即司马昭,死后谥为文王,当时只是晋公。 [2]箕踞:伸开双腿坐着。 【译文】 晋文王功劳很大,恩德深厚,座上客人在他面前都很严肃庄重,把他比拟为王。只有阮籍在座上,伸开两腿坐着,啸咏歌唱。痛饮放纵,不改常态。 【评析】 众人皆知阮籍的旷达与任性,但是在那样一个危险的政治环境中,阮籍却懂得自保。在政治上,他既没有把掌握政权的司马氏当作对手,也不主动参与他们的政事。再加上阮籍的名气,尽管他能在众臣宴席间放浪形骸、任性不羁,而且他的行为也属违背儒家礼法的事情,但当着司马昭的面还是能泰然置之。 嵇康轻慢钟会 【原文】 钟士季[1]精有才理,先不识嵇康。钟要[2]于时贤俊之士,俱往寻康。 康方大树下锻,向子期[3]为佐鼓排。康扬槌不辍,傍若无人。移时[4]不交言,钟起去,康曰:"何所闻而来?何所见而去?"钟曰:"闻所闻而来,见所见而去。" 【注释】 [1]钟士季:即钟会,字士季。《世说新语》原注引《魏氏春秋》说,他寻访嵇康受到冷遇,因而怀恨在心,后来藉其他的事诬陷嵇康。 [2]要:同"邀"。 [3]向子期:即向秀,字子期,和嵇康等人为好友,是"竹林七贤"之一。 [4]移时:时隔许久。 【译文】 钟士季有精深的才思,先前不认识嵇康。他邀请当时一些才德出众的人士一起去寻访嵇康。 碰上嵇康正在大树下打铁,向子期打下手拉风箱。嵇康继续挥动铁槌,没有停下,旁若无人,过了好一会儿也不和钟士季说一句话。钟士季起身要走,嵇康才问他:"听到了什么才来的?看到了什么才走的?"钟士季说:"听到了所听到的才来,看到了所看到的才走。" 【评析】 嵇康家道清贫,所以经常和向秀在树荫下打铁,并不是为谋生,而是顺从自己的意愿罢了。司马昭的心腹钟会仰慕嵇康的才学,有意带人去拜访,这更招来嵇康的冷眼相待,他向来都反感这样的场面。于是就自顾自地干活,无视他们的存在。想必钟会最后回答嵇康那句话的时候,已被嵇康桀骜的性格和对自己的轻视弄得恼羞成怒了。 吕安讥嵇喜 【原文】 嵇康与吕安[1]善。每一相思,千里命驾。安后来,值康不在,喜[2]出户延之,不入。题门上作"凤"字而去。喜不觉。犹以为欣,故作。"凤"字,凡鸟也[3]。 【注释】 [1]吕安:字仲悌(tì),东平人,冀州刺史吕招的第二个儿子。志向高远,轻视权贵,和嵇康交情很深。 [2]喜:即嵇喜,字公穆,嵇康的哥哥,历任扬州刺史、太仆、宗正。[3]"凤"字二句:"凤"字由"凡"、"鸟"二字组成。凡鸟,比喻凡俗的人,吕安意在表达对嵇喜的轻蔑。 【译文】 嵇康和吕安很友好,每一想念对方,即使相隔千里,也立刻动身前去相会。后来有一次,吕安到来,正碰上嵇康不在家。嵇喜出门来邀请他进去,吕安不肯,只在门上题了个"凤"字就走了。嵇喜没有醒悟过来,还因此感到高兴。之所以写个"凤"字,是因为它分开来就成了凡鸟。 【评析】 "每一相思,千里命驾",这是吕安对待好友嵇康的态度。但是面对迎接他的嵇康的哥哥嵇喜,却连谢字也不说一个,走之前还要嘲笑人家一番。试问人家嵇喜并不曾得罪吕安,而且还是去迎他进门的,何错之有?吕安还真是把魏晋名士的狂放、傲慢表露无遗了。 高坐和尚见卞壶而改容 【原文】 高坐道人于丞相[1]坐,恒偃卧[2]其侧。见卞令[3],肃然改容,云:"彼是礼法人。" 【注释】 [1]高坐道人:晋高僧帛尸黎密多罗的别称。丞相:指王导。 [2]偃(yǎn)卧:仰卧。 [3]卞令:即卞壶,字望之。 【译文】 高坐和尚在丞相王导家做客,常常是仰卧在王导身旁。见到尚书令卞壶,就神态恭敬端庄,说道:"他是讲究礼法的人。" 【评析】 高坐和尚能在丞相王导旁边表现得不拘礼法、肆意仰卧,可是对于一个在丞相手下任职的卞壶,高坐和尚却忌惮他的威严,卞壶的出现让他变得严肃起来。可见卞壶对待世俗礼教的态度绝对是严格谨慎、不容侵犯的,并且他也有着足够的魄力让别人信服,所以才让平时不拘一格、不守礼法的高坐和尚见到他便正襟危坐。 谢万轻慢岳父 【原文】 谢中郎是王蓝田[1]女婿。尝着白纶巾,肩舆径至扬州听事[2]见王。直言曰:"人言君侯痴,君侯信自[3]痴。"蓝田曰:"非无此论,但晚令[4]耳。" 【注释】 [1]谢中郎:即谢万。王蓝田:即王述。 [2]肩舆(yú):轻便轿子。由于是人用肩抬而行的,所以称为肩舆。听事:办公的地方。 [3]君侯:大人,尊称。信自:的确。王述少有痴名。不过在这里女婿当面说岳父痴,可见其狂傲。 [4]令:美好。 【译文】 谢万是王述的女婿。他曾经戴着用丝带做的白色头巾,坐着轿子直接来到扬州刺史的衙署。见了王述后,便直言不讳道:"别人说你痴傻,你确实是痴傻。"王述说道:"并非没有这种说法,不过后来我就显得聪明了。" 【评析】 虽然是兄弟,但是谢万的气度远不如哥哥谢安。谢万因为有才气,不但喜欢自我炫耀,而且总是以名士自居,让人感觉盛气凌人。就算在岳父这样的长辈面前也没有应有的礼貌,一见到岳父就直言不讳地说他傻,真是狂妄得可以,对待别人就更不用说了。 王徽之责桓冲 【原文】 王子猷作桓车骑[1]骑兵参军。桓问曰:"卿何署?"答曰:"不知何署,时见牵马来,似是马曹[2]。"桓又问:"官[3]有几马?"答曰:"‘不问马[4]’,何由知其数?"又问:"马比[5]死多少?"答曰:"‘未知生,焉知死[6]。’" 【注释】 [1]王子猷:即王徽之。桓车骑:即桓冲。 [2]马曹:掌管马匹的官员,本来该叫骑槽,在这里称马槽,有戏谑之意。 [3]官:官署。 [4]不问马:语出《论语·乡党》,孔子得知马棚失火后,曰:"‘伤人乎?’不问马。"孔子是以人为本的思想,而王徽之在这里则是表示自己向来不关心养马之官事。 [5]比:最近,近来。 [6]未知生,焉知死:语出《论语·先进》,孔子看重现实人事,而不问死后鬼神之事。而这里王徽之用这个典故是说:我连活马都不知道有多少,又怎么会知道马死了多少呢?一方面显示他超脱世务,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为官却不理公事。 【译文】 王子猷任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。一次桓冲问他:"你在哪个官署办公?"他回答说:"不知是什么官署,只是时常见到牵马进来,好像是马曹。"桓冲又问:"官府里有多少马?"他回答说:"不过问马,怎么知道马的数目?"桓冲又问:"近来马死了多少?"他回答说:"活着的还不知道,哪能知道死的!" 【评析】 王徽之当了骑兵参军后,有人问他的时候,他竟然连自己是什么官都不知道,只是回答见有人牵马走来走去。而问他职责范围内最基本的问题,他也只是用孔子的话"未知生,焉知死"来搪塞过去。话说得振振有词,让人感觉漠视一切。 谢万北征 【原文】 谢万[1]北征,常以啸咏自高,未尝抚慰众士。谢公甚器爱万,而审其必败,乃俱行。从容谓万曰:"汝为元帅[2],宜数唤诸将宴会,以说众心。"万从之。因召集诸将,都无所说,直以如意指四座云:"诸君皆是劲卒[3]。"诸将甚忿恨之[4]。谢公欲深着恩信,自队主[5]将帅以下,无不身造,厚相逊谢。及万事败,军中因欲除之,复云:"当为隐士[6]。"故幸而得免。 【注释】 [1]谢万:字万石,即谢中郎。谢安的弟弟。 [2]元帅:这里指全军的主帅。 [3]劲卒:精悍的士卒。谢万称诸将为劲卒,引起了反感,一则因为卒有死亡义,军中忌讳它;二则诸将已是将领,再称为卒,更使他们不快。 [4]甚忿恨之:更加仇恨。 [5]队主:一队之主,即"队长"。古代军队中以一百人为一队。 [6]隐士:这里指谢安。当时谢安还隐居东山,尚未出仕。 【译文】 谢万率兵北伐时,常常以长啸、吟唱表示自己尊贵,未曾安抚、慰问过将士。谢安非常喜欢并且看重谢万,却很清楚他一定会失败,就和他一同出征。谢安从容不迫地对谢万说:"你身为主帅,应该常常请将领们来宴饮、聚会,让大家心里高兴。"谢万答应了。于是就召集众将领来,可是什么话也没有说,只是拿如意指着满座的人说:"诸位都是精锐的兵。"全体将领听了更加怨恨他。谢安对众将领想多施恩惠,更讲信用,从队长将帅以下,无不亲自登门拜访,非常谦虚,诚恳谢罪。到谢万北伐失败后,军队内部乘机想除掉谢万,后来又说:"应该为隐士着想。"所以谢万能侥幸地免掉一死。 【评析】 谢万的性格是属于纨绔子弟类型的,他一直都是以一种傲人的姿态对待别人。更不会懂得去体恤兵士们的辛苦,去提高大家的士气。最终把他们给激怒了,幸好谢安陪在他左右,才幸免一死。 王徽之看竹不问主人 【原文】 王子猷[1]尝行过吴中,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。主已知子猷当往,乃洒埽施设[2],在听事坐相待。王肩舆径造竹下,讽咏良久,主已失望。犹冀还当通[3],遂直欲出门。主人大不堪[4]。便令左右闭门,不听[5]出。王更以此赏主人,乃留坐。尽欢而去。 【注释】 [1]王子猷:即王徽之。 [2]施设:准备饮食。 [3]犹冀还当通:还希望王献之能打个招呼。 [4]大不堪:实在不能忍受。 [5]听:听任。 【译文】 王子猷有一次到外地去,经过吴中,知道一个士大夫家有个很好的竹园。竹园主人已经知道王子猷会去,就洒扫、设宴一番,在正厅里坐着等他。王子猷却坐着轿子径直来到竹林里,讽诵长啸了很久,主人已经感到失望,还希望他会派人来通报一下,可是他竟然径直出门去了。主人实在忍受不了,就叫手下的人去关上大门,不让他出去。王子猷因此更加赏识主人,这才留步坐下,尽情欢乐了一番才走。 【评析】 竹林的主人本是对王徽之有赞赏欢迎之意,所以打扫门庭,准备好酒食,坐在大厅等候。谁想到王徽之却并不曾理会主人的一片好意,自己看完竹林就准备走,这让等候已久的主人终于按捺不住那股怨气了。于是便强行把王徽之留下了,而王徽之却为此而更加赏识主人,认为他们这样才是"豁达"的表现。 王献之傲主人遭驱逐 【原文】 王子敬[1]自会稽经吴,闻顾辟疆[2]有名园。先不识主人,径往其家,值顾方集宾友酣燕[3]。而王游历既毕,指麾[4]好恶,傍若无人。顾勃然不堪曰:"傲主人。非礼也:以责骄人,非道也。失此二者,不足齿之伧耳[5]!"便驱其左右出门。王独在舆上,回转顾望。左右移时不至。然后令送着门夕卜,怡然不屑[6]。 【注释】 [1]王子敬:即王献之。 [2]顾辟疆:吴郡人,曾任郡功曹、平北参军。他的花园,池馆林泉之盛,号吴中第一。 [3]燕:通"宴"。 [4]指麾(huī):指点,评析。麾,通"挥"。 [5]伧:六朝时南方人对北方人的蔑称。 [6]不屑:置之不理。 【译文】 王子敬从会稽郡经过吴郡,听说顾辟疆有个名园,原先并不认识这个名园的主人,但还是径直到人家府上去了。碰上顾辟疆正和宾客朋友设宴畅饮,可是王子敬游遍了整个花园后,却在那里指点、评论优劣,旁若无人。顾辟疆气得脸色都变了,说道:"对主人傲慢,这是失礼的;靠地位高贵来蔑视别人,这是无理的。失去了这两方面,这种人是不值得一提的伧父罢了!"就把他的随从赶出门去。王子敬独自坐在轿子里,左顾右盼,随从很久也不来。然后顾辟疆叫人把他送到门外,对他泰然自若,置之不理。 【评析】 王献之这样无视别人的傲慢态度,恣意地评价别人的好坏,自然也只能换来园林主人顾辟疆对他大发雷霆,最后遭到主人的轰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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