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伤逝 第十七

王仲宣好驴鸣
【原文】
王仲宣[1]好驴鸣。既葬,文帝临[2]其丧,顾语同游曰:"王好驴鸣,可各作一声以送之。"赴客皆一作驴鸣。
【注释】
[1]王仲宣:即王粲,字仲宣,东汉末山阳高平人,为蔡邕所赏识,"建安七子"之一,先依刘表,未受重用,后为曹操幕僚,仕魏官至侍中。
[2]文帝:指魏文帝曹丕。临:哭吊死者。
【译文】
王仲宣生前喜欢听驴叫。到安葬时,魏文帝曹丕去参加他的葬礼,回头对往日同游的人说:"王仲宣喜欢听驴叫,各人应该学一声驴叫来送他。"于是去吊丧的客人都一一学了一声驴叫。
【评析】
据史书记载,古时有一个叫戴良的人,因为他的母亲喜欢听驴叫的声音,于是他经常学驴叫让母亲高兴。王粲也有此爱好。他先依附刘表。刘表死后,随刘琮降曹,最后被曹操看重,在曹操府任职。后来,他成为"建安七子"中政治地位最高的人,也是唯一的封侯者。在曹操幕府,王粲不但受到赏识和重用,而且他同曹丕、曹植的关系也相当密切,建立了深厚的友谊。曹丕、曹植非常尊重王粲,在他去世以后,曹丕为了表示哀悼,就让去吊唁的人都学了声驴叫。这个故事生动地表明了王粲当时的社会地位有多高,同时也反映了魏晋士人不拘礼法、沉溺于真情的风气。


王戎酒垆忆故人
【原文】
王浚冲为尚书令,着公服,乘轺车[1],经黄公酒垆下过。顾谓后车客:"吾昔与嵇叔夜、阮嗣宗[2]共酣饮于此垆。竹林之游,亦预其未。自稽生夭、阮公亡以来,便为时所羁绁[3]。今日视此虽近,邈[4]若山河。"
【注释】
[1]轺车:驾一匹马的轻便车。
[2]嵇叔夜:嵇康的字。阮嗣宗:阮籍的字。
[3]羁绁:束缚。
[4]邈:远。
【译文】
王浚冲任尚书令时,穿着官服,坐着轻车,从黄公酒垆旁经过。触景生情,他回头对后车的客人说:"我从前和嵇叔夜、阮嗣宗一起在这个酒店畅饮过。竹林中的交游,我也跟在后面。自从嵇生早逝、阮公亡故以来,我就被时势纠缠住了。今天看着这间酒店虽然很近,追怀往事,却像隔着山河一样遥远。"
【评析】
七个人在竹林之下,肆意酣畅,开怀畅饮,无所顾忌,故世称"竹林七贤"。王戎是"竹林七贤"之一,出仕做官,故地重游,不免睹物思人。而且想到有些故人已逝,大家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聚在一起了,怀念起以前那些逍遥的日子,想起以前的那些人。追忆往事免不了产生惆怅的情怀,所以会有恍若隔世的叹息。后来人们就用"黄垆之叹"形容对亡友的悼念。


孙楚学驴祭王济
【原文】
孙子荆[1]以有才,少所推服,唯雅敬王武子[2]。武子丧时,名士无不至者。子荆后来,临尸恸哭,宾客莫不垂涕。哭毕,向灵床[3]曰:"卿常好我作驴鸣,今我为卿作。"体似真声[4],宾客皆笑。孙举头曰:"使君辈存。令此人死!"
【注释】
[1]孙子荆:即孙楚,字子荆。
[2]王武子:即王济。
[3]灵床:为死者神灵虚设的座位。
[4]体似真声:《晋书·孙楚传》作"体似声真"。体,模仿;仿效。
【译文】
孙子荆倚仗自己有才能,很少推重并佩服别人,只是很尊敬王武子。王武子去世,当时有名望的人都来吊丧。孙子荆后到,对着遗体痛哭,宾客都感动得流泪。他哭完后,朝着灵床说:"你平时喜欢听我学驴叫,现在我为你学一学。"学得像真驴的声音,宾客们都笑了。孙子荆抬起头说:"让你们这类人活着,却让这个人死了!"
【评析】
孙楚,出身官宦世家、才华卓绝,但爽迈不群,又生性刚直。王济,恃才傲物。很少有人敬佩他,但是王济凭着他的才华横溢、风姿英爽气盖一时。与姐夫和峤及裴楷齐名。被世人奉为偶像也不足为奇。所以王济的死就意味着孙楚失去了一个最值得敬重的人,这对他的打击很大。在赴丧的时候孙楚不但悲切痛苦,还不顾旁人的耻笑学驴叫,这和前面故事的记叙一样,充分表现出了魏晋士人蔑视礼教、崇尚率真的风气。


庾亮念子,诸葛易嫁
【原文】
庾亮儿[1]遭苏峻难遇害。诸葛道明女[2]为庾儿妇,既寡,将改适[3],与亮书及之。亮答曰:"贤女尚少,故其宜也。感念亡儿,若在初没[4]。"
【注释】
[1]庾亮儿:即庾亮的儿子庾会。
[2]诸葛道明女:即诸葛恢的女儿,名文彪,是庾会的妻子。
[3]适:嫁。
[4]初没:刚刚死去。
【译文】
庾亮的儿子瘐会在苏峻的叛乱中被杀。诸葛道明的女儿是庾会的妻子,守寡后将要改嫁,诸葛道明写信给庾亮谈到这件事。庾亮回信说:"令爱还年轻,这样做自然合适。只是感念死去的孩儿,就像他刚刚去世一样。"
【评析】
庾会战死以后,妻子准备改嫁,他的岳父诸葛恢便写信给庾会的父亲庾亮提起了这件事情。这不禁又勾起了庾亮的丧子之痛,庾亮向诸葛恢诉说自己对儿子的感怀与伤痛。这样痛失亲情的悲痛是与生俱来的,而且也不是短时间能治愈和忘却的,因为这是人的本性。


刘惔悲痛叹王濛
【原文】
王长史[1]病笃,寝卧灯下,转麈尾视之,叹曰:"如此人,曾不得四十[2]!"及亡,刘尹临殡[3],以犀柄麈尾着柩[4]中,因恸绝。
【注释】
[1]王长史:即王濛。
[2]"如此"二句:王濛仪容美丽,善于清谈,三十九岁即早死。
[3]刘尹:即刘惔,刘真长。殡:本指停柩待葬,这里指入殓,即把尸体装入棺材。
[4]柩:装有尸体的棺材。
【译文】
长史王濛病重的时候,在灯下躺着,转动着拂尘,一边看,一边叹息说:"我这样的人,竟然连四十岁都活不到!"到他死后,丹阳刘惔去参加大殓礼,把带犀角柄的拂尘放到棺材里,于是痛哭得昏死过去。
【评析】
魏晋时政治斗争复杂尖锐,官场险恶,士大夫阶层盛行逃避现实的"清谈"。"清谈"时有意撇开政治,只是高谈阔论道家学派玄之又玄、不着边际的内容。为了表示自己超然物外,这些清谈家大都手持麈尾。边谈边挥动麈尾,当然也顺便赶赶苍蝇,所以"清谈"也称为"麈谈"。王濛是个才识广博的人,也擅长清谈,但是还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病危了。他临死的时候还拿着麈尾,可见他还有很多才华没有展露出来。刘惔和王濛都为一代名士,二人也因此而交好。但是王、刘二人之间的关系应该说是比较纯粹的友情,所以刘惔在看到王濛病逝后留下的那些遗憾,不禁感到一阵悲凉,也为之感到悲哀。


伤心一曲对谁弹
【原文】
支道林丧法虔之后,精神霣丧[1],风味转[2]坠。常谓人曰:"昔匠石废斤于郢人[3],牙生辍弦于钟子,推己外求,良不虚也。冥契既逝,发言莫赏,中心蕴结,余其亡矣!"却后[4]一年,支遂殒[5]。
【注释】
[1]精神霣丧:精神消沉,恹恹不倦。
[2]转:更加,愈。
[3]匠石废斤于郢人:语出《庄子》:"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,使匠石运斤斫之,垩尽而鼻不伤,郢人立不失容。"此处喻指知音好友间的默契。
[4]却后:过了,之后。[5]殒:死去。
【译文】
支道林失去法虔以后,精神委靡不振,风度也日渐丧失。他常对人说:"从前匠石因为郢人死去就不再用斧子,伯牙因为钟子期死去而终止鼓琴,推己及人,确实不假。知己已经去世,说话再也无人欣赏,心里郁结难解,我大概要死了!"过后一年,支道林便死了。
【评析】
支道林和法虔亲密无间、相知相契。法虔去世以后,支道林感觉失去了一个懂得自己内心的人,从此便精神消沉,风貌神韵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活力。他由此感悟了匠石因郢人的去世而把斧子丢弃不用,伯牙也因为失去知音不再弹琴,懂得了知音一旦离去,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。果然,一年后支道林就抑郁而死了。朋友之间最真诚的表现就在于能够交心。


白发人送黑发人
【原文】
郗嘉宾[1]丧,左右白郗公[2]:"郎[3]丧。"既闻不悲,因语左右:"殡[4]时可道。"公往临殡,一恸几绝[5]。
【注释】
[1]郗嘉宾:即郗超。
[2]郗公:即郗超的父亲。
[3]郎:少爷。
[4]殡:出殡。
[5]绝:断气。
【译文】
郗嘉宾死了,手下的人禀告郗愔说:"大郎死了。"郗愔听了,并不悲伤,随即告诉手下人说:"入殓时可以告诉我。"临到入殓,郗愔去参加大殓礼,一下子哀痛得几乎气绝。
【评析】
儿子死在父亲的前面,这本来就违背了人们的习惯性思维方式。这就是所谓的"白发人送黑发人"。这种生命顺序的倒置给生者带来的悲哀是何等深重!所以郗超的死,对他的父亲来说就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。因此他的父亲在出殡的时候几次都因悲伤过度而昏死过去。


王珣吊唁释前嫌
【原文】
王东亭与谢公[1]交恶。王在东闻谢丧,便出都诣子敬,道欲哭谢公。子敬[2]始卧,闻其言,便惊起曰:"所望于法护。"王于是往哭。督帅刁约[3]不听前,曰:"官[4]平生在时,不见此客。"王亦不与语,直前哭,甚恸,不执末婢[5]手而退。
【注释】
[1]王东亭:即王珣,小字法护,是王珣的小名。谢公:即谢安。王珣、王珉兄弟二人都是谢家的女婿,后因产生嫌隙而先后离婚,王、谢两家就结下了怨仇。
[2]子敬:即王献之。
[3]督帅:帐下领兵的官,相当于后代的卫队长。刁约:曾任谢安手下的督帅,生平不详。
[4]官:下属对长官的敬称。[5]末婢:即谢琰,字瑗度,小字末婢,谢安的小儿子,曾任徐州刺史、会稽内史,封望蔡公。
【译文】
东亭侯王珣和谢安双方结了仇。王珣在东边听说谢安去世,就到京都去见王子敬,说他想去哭吊谢安。子敬起初还躺着,听了他的话就惊讶地起来说:"这是我对你的希望。"王珣于是就去哭吊。谢安帐下的督帅刁约不让他上前,说:"大人活着的时候,从来不见这个客人。"王珣也不理他,径直上前哭吊。哭得非常伤心,结果没有按常礼握谢琰的手就退出来了。
【评析】
王珣和谢安都把彼此视为仇家。但是王珣并没有为冤家的死亡而高兴,相反,为之深感痛惜。生平视为仇家的人,竟然在死时为之倾情痛哭,或许看上去让人费解,但是这确实很值得玩味。显然,魏晋时期人们的感情表达已经超出了功利的范畴之内,因为他们对生命的珍爱是一种普遍的情怀。只要是人,只要有生命的不幸发生在人的身上,就会立刻唤起他们对生命本身的同情与关注,这是人的一种本能,并不在意生命的主人和自己是朋友还是仇人,都能放开胸怀去悼念和自己结仇的人。


弦既不调,人将焉附
【原文】
王子猷、子敬俱病笃[1],而子敬先亡。子猷问左右:"何以都不闻消息?此已丧矣!"语时了不悲。便索舆[2]来奔丧,都不哭。子敬素好琴,便径入坐灵床上,取子敬琴弹,弦既不调[3],掷地云:"子敬!子敬!人琴俱亡。"因恸绝良久。月余亦卒。
【注释】
[1]王子猷、子敬:王徽之,字子猷;王献之,字子敬。二人分别是王羲之的第五子和第七子。病笃:病入膏肓。
[2]舆:车架。
[3]弦既不调:调弦定音不成。
【译文】
王子猷和王子敬都病得很重,子敬先去世。一天,子猷问侍候的人说:"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听到子敬的音讯?这是已经去世了!"说话时一点也不悲伤。于是就要车去奔丧,一点也没有哭。子敬平时喜欢弹琴,子猷便径直进去坐在灵座上,拿过子敬的琴来弹,琴弦怎么也调不好,就把琴扔到地上说:"子敬,子敬,人和琴都不在了!"说完就悲痛得昏了过去,很久才醒过来。过了一个多月他也去世了。
【评析】
王献之、王徽之是两兄弟,王献之的哥哥王徽之对他的弟弟非常钦佩。王献之对哥哥也很敬重,两人感情非常深厚。王献之先王徽之去世了,家里人怕王徽之过于伤心,便没有告诉他,王徽之感到不对劲,意识到王献之可能已经去世了,于是赶到王献之家里,在床上拿起王献之的琴弹起来。王献之生前喜欢弹琴,弹着琴就愈发想念王献之,想起生前两人关系亲密,于是就悲痛得晕了过去。这样过了一个月,王徽之终于也因为失去一个同是至亲也同是好友的弟弟而忧郁过度,辞世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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